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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三十六斬,夫人怕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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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三十六斬,夫人怕生

樓雲春來後,一眼便發現見櫃臺後那幅《曬柿圖》不見了,他怔楞片刻,心頭浮起一絲歡喜。

又覺得慶幸。

胡煦此人他從不敢小瞧,他明白胡煦的顧慮,也知道自己與他之間差的只是時機。

蒙幸,讓先機把握在他手裏,他又怎會相讓?

可即便他掌握先機,卻仍舊介意這幅畫,它一日掛在此處,他的心便一日不得安寧。

胥姜那樣聰慧,她不會看不出畫裏真意,無論是出於情面還是情誼,他都害怕她太過將胡煦放在心上。

他希望她心裏只有他一個,一如他心裏也只有她一個。

如今這幅畫終於摘下來了,他一顆心也終於落地,一時有歡喜,也有感嘆,更多的是無法止息的愛慕。

胥姜自後院出來,見他杵在櫃臺前發楞,便問:“何時來的?怎也不吱聲。”

樓雲春回頭看著她,眼睛黑沈得發亮。

胥姜不由笑問:“自個在美什麽呢?”

樓雲春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裏,“這幅畫為何摘了?”

胥姜手心發燙,心頭也發燙,只說:“莫要明知故問。”

樓雲春露出笑容,又想到她明日要來府上,心頭更是歡喜,越發想同她親近,卻又怕唐突,心頭直撓得慌。

“明日我派車來接你。”

胥姜搖頭拒絕,“我自己去就是。”

邀請她的是樓敬,赴的是樓夫人的壽宴,她與樓雲春雖結不解緣,前程卻暫未明朗,不適合在此種場合同進同出。

樓雲春明白她的顧慮,也並不勉強,只勾著她手心道:“那我明日在府上等你。”

胥姜笑道:“好。”

二人說定,樓雲春因家中有事,不好久留,與她作別。

胥姜拴門,回到後院,執燈去刻屋拿出一物。

那是一座壽星雕像,通體呈赭色,油潤光滑。只見那壽星,臨水臥雲,抵松而憩,神態閑適,一雙眼似闔非闔、似笑非笑,卻透著慈光,叫人無論自何方瞧來,皆被其觀視。

這是胥姜用木場淘回來那截崖柏刻的。她湊近聞了聞,崖柏特有的香氣,滌蕩心神,使人安定,適宜贈送給長輩。

又用錦盒將木雕小心封裝,隨後按著那錦盒佇立良久,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。

隔日,胥姜起了個大早。

她並未多做打扮,只換上那身新衣裙,稍做妝飾,便披了大氅,交代林紅鋤守好書肆,便帶著請帖與賀禮,騎著驢子往樓宅去了。

驢子已識得路,走上昭行坊那條街,便直直往樓宅跑。

胥姜氣得揪它耳朵,邊揪邊罵,“我是餓著你了?看是一把草就能將你拐走,蠢東西!”

驢晃了晃腦袋,不跟她計較。

行至樓宅門前,茵茵與樓雲春貼身的小廝已在那兒等著了,沒見著樓雲春,胥姜反而松了口氣。

她笑著與二人打了招呼,小廝趕忙上來替她牽驢,茵茵則將她從驢上扶下來。

卸下壽禮,小廝便將驢牽走了。

茵茵整個人都快貼胥姜身上,眼巴巴地盯著她,“胥姐姐,你多久不來,想死奴兒了。”

她眉眼彎彎地道:“這不就來了。”

胥姜欲往角門入,茵茵卻擁著她往大門進,她微怔片刻,擡腳跨進了那扇朱紅大門。

還是那座園子,彼時滿園秋色已褪盡,徒留空枝怪樹,略顯冷清,卻自成一番枯瘦韻味。

胥姜不似初次來那般生疏,又加之身旁有茵茵這妮子嘰嘰喳喳,沒覺得拘束,反倒有種故地重游,久別重逢之歡喜。

“離開席還早著呢,奴兒先帶你去自然軒,再去拜見夫人。”

“好。”

兩人隨即往自然軒去。

經過明柿亭,胥姜望著那棵光禿禿的柿樹,想起那紅紅火火的一樹柿子,不由得彎起嘴角。

茵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撅嘴道:“姐姐送來的柿餅,奴兒都沒吃著兩個,便被姐姐們拿去分了。”

肆裏那柿餅一些送了人,剩下的都已被樓雲春掏吃完了,胥姜安慰道:“待明年結了,我再做了多給你留些。”

說完她又一楞,隨即笑了。

茵茵也偷笑,“那可說好明年還做柿餅,姐姐可不許賴。”

“好。”胥姜去掐她圓潤的臉盤子,問道:“你的名字會寫了麽?”

茵茵點頭答道:“會了,一會兒就寫給姐姐瞧。”

兩人說說笑笑,不覺間便到了自然軒。茵茵卻在芭蕉樹下停住了腳步,接過她手裏的東西,讓她獨自上去。

胥姜心頭躁動,頓覺口幹舌燥,臉也微微有些發燙。

“去吧。”茵茵笑著推她走。

她定了定神,一步一步朝自然軒走去。

樓雲春正等在院子裏,見她上來,趕緊去迎。胥姜一見他,倒安定了,神情自然的沖他笑。

樓雲春唯恐她覺得不舒服,見她如此,頓時松了口氣,牽住她便往自己身前帶。

“走累了麽?”

“有些腳酸。”

樓雲春牽著她往屋裏走,又讓她坐,將爐子上早備好的水,為她沖茶。

碧潭飄雪,琉璃盞。

沸水入盞,花衣上浮,被碧色茶湯一襯,便是一芥子,一世界。

茶香沖散寒意,溶開雪色,落進二人眼眸中,蕩起縷縷浮光。

胥姜接過茶,欣賞片刻,才淺淺品嘗了一口。

“如何?”

“馨香撲鼻,入口回甘。”胥姜再喝一口,笑道:“不過大老遠來,卻拿我的茶來招待我,樓公子會不會太小氣了些?”

樓雲春眼底含笑,由著她打趣。

胥姜又盤問道:“樓先生在我那兒尋回去的東西,是不是都進你肚子裏了?”

她伸手虛點他的胸膛,卻被他捉住。

樓雲春輕問道:“要吃梨嗎?”

想著那又大又甜的梨,胥姜咽了咽口水,說:“要吃。”

樓雲春拉起她,由小門往後院裏去,胥姜偶然擡頭,卻見他嘴角一直噙著笑。

竟這般歡喜麽?

兩人來到後院,先前種的幾畦瓜果蔬菜已被收幹凈,露出光禿禿的泥土。

“來年準備種什麽?”

“你喜歡吃什麽?”

胥姜心頭便像被鵝毛搔了一下,微微發顫。她讀過許多山盟海誓、情比金堅的詩詞,此刻覺來,卻皆沒他這一句話動聽。

“茄子、油菜、青瓜。”

“好。”

胥姜反握住樓雲春的手,他微微一楞,將她握得更緊了。

兩人走到樹下,胥姜一擡頭,不由得笑了。想是誰怕梨被雪凍壞去,竟一個個兒的給套上了布袋。

“都是給你留的。”樓雲春松開她,從樹後拿出網兜,指著大的摘了兩個。

他揭開布袋,自懷裏掏出帕子擦幹凈了遞給她,胥姜卻就著他的手,朝梨肚兒上咬了一口。

“好甜。”被雪壓過的梨比原先更甜了,胥姜啃得瞇起了眼。

樓雲春咽了咽口水,沒忍住也在那個梨肚兒上咬了一口。

確實很甜。

兩人你一口,我一口的將一只梨啃完,胥姜見他懷裏還有一個,便問:“還有一個,做什麽要吃我的?”

樓雲春沒回答,而是將另一個梨擦幹凈了餵到她嘴邊,“還吃嗎?”

胥姜瞧見了他耳尖的一抹紅,假裝接過來要自己啃。

樓雲春見她接了梨,心底正失落,卻見胥姜手拐了個彎兒,又將梨送到他眼前。

樓雲春盯著她狡黠的眼睛,心頭鼓噪,盯著那只梨半晌,低頭啄了啄她貼著梨的手指。

胥姜嚇得一松手,那梨自手裏滑落,‘嘭’地砸到了樓雲春腳背上。

那梨個頭不小。

胥姜盯著滾在一旁的梨有些傻眼,再看樓雲春,卻見他皺著眉頭,顯然是被砸疼了。

別笑。胥姜告誡自己。

“疼嗎?”

“不疼。”

胥姜見他縮了縮腳,終於沒住,‘噗’地笑出聲。

樓雲春惱羞成怒,要將她扯過來。

她一躲,撞到梨樹上,那早該被摘掉的梨兒被這麽一震,哪裏還掛得住,劈頭蓋臉地便向兩人砸來。

兩人將地上的梨挨個撿起來,胥姜瞧了瞧,有不少都摔壞了,好在都套著布袋,沒沾到塵土。

“這梨兒甜,拿來熬糖水正合適,也不算糟蹋。”

“過會兒我讓人送去書肆。”

“好。”

將梨按好壞分出來,胥姜拍了拍手,又去看樓雲春,見他還捂著額頭,便問:“還疼不?”

樓雲春搖頭。

胥姜拉下他的手,卻見他額頭上浮起核桃大一個鼓包。

她又好笑又心疼。

樓雲春護著她,那落下的梨半數都砸到了他頭上,起先沒瞧出毛病,此時倒腫起包來了。

“下次梨要是熟了,就摘了吧,多砸幾次,就該傻了。”

“那下次你要早來。”

“好。”

胥姜心頭那絲絲縷縷的不安,都被這梨給砸沒了,她笑著替他揉頭上的包。

茵茵瞧著時辰,該去給夫人拜壽了,便上去叫人。走到小門前,瞧二人挨得近,便輕咳了一聲,兩人連忙分開。

樓雲春也知是時辰到了,便讓茵茵先將胥姜領往後宅,他過會再去。

胥姜囑咐他將額頭的包敷一敷,見他點頭應了,才同茵茵走了。

“少爺的腦袋怎麽了?”

“被梨給砸了。”

茵茵‘噗嗤’笑出聲,又趕忙捂住嘴,低聲道:“近來也不知咱們少爺是怎麽地,總是出差錯。”

“哦?”

“那日自醴泉坊回來,半夜不睡在院子裏亂晃,竟踩空落水,差點染上風寒。前夜回來,都到門前了,又自馬背上滾了下來。今日又被梨砸了頭,你說那梨好端端在樹上,奴兒一日要去瞧一回,也沒見被砸,怎就偏砸他?也不知是不是惹了哪路促狹鬼,捉弄他來了。”

胥姜聽罷,笑得前仰後合,笑著著笑著卻又覺得心頭甜絲絲的,想是……吃了那梨兒的緣故。

說笑間,兩人穿過水榭,自石洞裏出來,又經過一段游廊,方至二門前,門內便是後宅,起居坐臥之處。

一進二門,人聲便熱鬧起來,兩人通過風廊,進入一座四方院子。

院子很大,幾乎一眼望不頭,茵茵拉著胥姜自角門入回廊,一路替她指認、介紹,才令她勉強摸清這院子的格局。

這院子由兩間大屋對坐,左右以回廊沿接合圍而成。四角各植有雲松、梅花、紫竹等花木,其中也不乏奇花異草,皆打理得十分精細,在這隆冬時節,竟絲毫不露頹敗之相。中庭辟出池塘,看著倒是光禿禿的,只在上頭搭著一座拱橋,以供通行。

茵茵道:“少爺在池塘裏種了荷花,別看現在見不著蹤影,夏日裏開得滿滿當當的,可好看了。”

胥姜心道:這麽大池塘,夏日裏不招蚊子麽?

再看池塘四周,堆砌著假山,鋪設有草坪,並以青石磚作步道連通四方。

“院子外屋住的是老爺和夫人,裏屋住的是少爺。除貼身服侍的小廝、丫鬟外,其餘人都住二門外的廂房中。”

胥姜也是由此才得知,樓雲春沒有兄弟姊妹,是樓家獨子。

“這便是夫人和老爺住的外屋。”茵茵拉她來到外屋前。

說是外屋,實際已與一個院子無異。

正廳居中,兩邊各設對稱的四五間房屋,房屋又分裏外,功用各有不同。

此時屋內傳來歡聲笑語,想是已有賓客。茵茵替胥姜解了大氅,又替理了理衣帶,整了整發髻,誇獎道:“姐姐真好看。”

“嘴甜。”胥姜捏了捏她的臉。

“奴兒去通傳,姐姐先暫候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茵茵進屋去了,不一會兒,一人便疾走了出來,不是柳眉又是誰?

“娘子可算來了!”柳眉拉著她打量了一番,皺眉道:“怎瞧著瘦了些?”

胥姜笑道:“前些日子太忙,沒顧上吃飯,養養就回來了。”

“可別太勞苦,看著怪心疼。”

正還要說幾句,茵茵又出來了,忙叫胥姜進去。

“快進去吧。”柳眉牽著她往屋裏去,又安撫道:“娘子安心,夫人雖不愛說話,素日卻待人寬和,且聽了娘子的名聲,早就想見見了。之前聽老爺說你要來,日日盼著,想著今日可算要見著人,早起便歡喜著呢。”

一進正廳,往左邊繞過一架屏風,便進入一間暖房。胥姜已顧不得打量四周,只隨著柳眉和茵茵往裏走。

只聽柳眉邊走邊沖屋說道:“夫人,胥娘子來了。”

胥姜被帶到一名婦人面前,她盈盈拜道:“兒胥姜,來給夫人賀壽。”

“起來吧。”樓夫人聲音悅耳,語氣卻有些僵硬,胥姜聽著與樓雲春平日裏說話的語氣如出一轍。

胥姜起身,擡頭望去,卻發現不僅是語氣,這母子倆連樣貌也有幾分相似。

樓夫人靜靜打量著胥姜,見她幹練清爽,容貌又俊秀,便先喜歡了幾分,又見她目光沈靜,從容篤定,心頭更歡喜了。

胥姜見她雖面容冷淡,目光卻柔和,心頭也覺得親近。

兩人對視,半晌竟沒言語。

柳眉輕咳了兩聲,沖樓夫人眨眼。

我的夫人,呆楞著作甚,您說話呀。

樓夫人心頭頓時發慌,她該說什麽?這、這萬一說得不好,將人嚇著如何是好?她一慌,面上就越緊繃,臉色看著便越冷。

一旁另一位夫人看不下去,正要開口,卻聽胥姜笑道:“兒聽聞夫人壽辰,便雕了一座壽星作為賀禮,夫人可要瞧瞧?”

樓夫人點頭,“好。”

柳眉松了口氣,連忙讓茵茵將賀禮呈上來。

樓夫人將錦盒打開來看,一股清香撲鼻而來。

“哎喲,這壽星雕得真是巧!”柳眉在一旁瞧了,忍不住誇讚。

眾人聞言,也圍上來瞧。

樓夫人小心將壽星拿出來,只覺得入手溫潤,又瞧著雕得精巧,便知道是花了心思的,便問:“你雕的?

胥姜點頭,“手藝粗拙,讓夫人見笑了。”

這若算粗拙,那世間便再沒精巧可言了。

眾人紛紛誇讚,樓夫人的幾位閨中好友見了,很是心癢,要樓夫人給她們瞧瞧。

樓夫人卻將壽星翻來覆去的看,又不住的摩挲,越摩挲那崖柏的香氣越盛,讓她欲罷不能。

最後還是一位夫人硬奪了過去,她才罷手。

“來。”樓夫人朝胥姜伸手,胥姜走了過去握住。

樓夫人拉住她就不松手了。

胥姜頓時明白,樓雲春那副外冷內呆的模樣,是自哪裏來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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